前些日子,我从广州坐大巴车回广西玉林,到位于芳村窖口客运站购票坐车时,看到空寥寥的站场、门可罗雀的售票大厅以及三三两两的候车乘客,突然间有了一种恍若隔世、人非物也非的莫名感觉。曾几何时,这里人头攒动、熙熙攘攘、热闹非凡,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的独特气味,长途大巴车一辆又一辆驶出、开入,将打工人送回久违的老家,或者接回追逐梦想的城市。
陌生的朋友,尤其那些出生于7.80年代的天选打工人,请问你们能否回忆起这些尘封的场景?如今,长途客运已然走向没落,而当年乘车的经历体验,随着时间流逝、乘客老去,变得模糊不清,并逐渐从记忆深处抹除。
东西南北中,发财到广东。20世纪90年代起,珠三角工厂林立,经济蓬勃发展,劳动力需求旺盛,而毗邻而又落后的广西、湖南、江西等中西部省份,源源不断地为广东输送数不尽的廉价人力资源。长途客运因此应运而生,满足着亿万打工人奔波于故土与打工城市的出行要求。春节期间,长途客运一票难求的现象持续了二十多年。
20多米的长途客车,硕大的前后挡风玻璃上,用醒目显眼、五颜六色、或大或小的字标注着始发站、终点站以及途经的主要站点,以及联系电话号码。比如:玉林、北流、容县、岑溪、东莞等。
曾经承载着打工人梦想的大巴车(网图,侵删)
一台长途大巴车,两名司机、一名收票服务员,就组成一个临时的“乘组”。他们操着一口熟悉但不亲切的乡音,嘴里叼着一根燃着的香烟,腰间别着一个硕大的荷包、一台CALL机或一部手机。看到鱼贯上车的乘客,就如同看到移动的人民币。但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老乡,他们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,言辞简洁略带粗暴,问一句答一句,多一句也不愿说,一幅爱坐不坐的样子。没办法,那可是“卖方市场”,供不应求,打工人为了外出谋生,出点“血”是避免不了的。
在广西东南部,大巴车的“乘客”,直接就被司机或者社会民众唤作“客”。大巴车既然是“载客”,自然也会“宰客”。这是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。这一年到头,打工人返乡返厂,都得坐它家的大巴车,去程返程双向“出血”,将辛辛苦苦赚的钱,让渡一部分给大巴车主,以换取出行的便利。对这不菲的车费(记得2000年的时候,从玉林到珠海已需60元),司机收得自然心安理得、理直气壮,乘客给得虽说不上心甘情愿,但也无过多异议。
乘客坐定,清点人数,大巴车就缓缓驶出车站,踏上归家的旅途。那时候,高速路并不如今天这般四通八达、串联成网,而且要收费,司机时常高速、国道选着走。到了广西、广东两省交界处,必然选走并不宽敞的324国道。车辆穿行于群山与乡村、城镇之间,眼里刷过的是异乡风景,心中满是急切的思乡之情。
一路风驰电掣,长达5、6个小时的奔驰,大巴车从主干道转进了云浮市云安县一个不知名的服务区。刚停稳车,司机们喊出“认准车,15分钟后开车”的简单交代后,扔下乘客,就施施然走进包厢吃饭去了(据说他们吃饭不用钱)。
这些服务区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的,可谓只此一处,别无分店,类似于“请君入瓮”。很显然,乘客不掏点钱买点什么,是不会被放过的。
经过长时间的坐车,乘客下车后,吃喝拉撒的原始需求就得解决了。吃的方面,可以吃自带的干粮或者买点便宜的小吃,胡乱填几口,欺骗一下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。而内急问题的解决,可就不敢也不好意思随便对付了。毕竟这不仅关乎一个打工人的颜面,而且高音喇叭反复提醒“不得随意大小便”,也让人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。于是,花一块钱,上服务站怪味难闻的厕所,就成了唯一的选择。不管是否乐意,大家都自觉排着队,掏出钱来,交到管理员手里,进到厕所后,或蹲或站,一番哆嗦后,排空早已憋得不行的身体,整个人瞬间顺畅起来。出了厕所,来到车辆旁,静等司机吃饱喝足回来开门上车,继续踏上回家的旅程。
一元一次的厕所人满为患(网图,侵删)
长途客运带旺了服务站,它们的生意好得冒火。春节期间,主要通道每天过往的乘客,数量以十万计。保守估计,光一个厕所,就能日入10多万元,远比开厂搞实业来钱快、来钱容易。这个数易算,可这服务站,或者这厕所,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开的吗?
大巴车经过近10小时的奔袭,窗外的景象越来越熟悉起来,这就意味着离家越来越近了。打工人近乡情不怯,更多的是心切,想早一分一秒与家人团聚。到站后,大家扛着行李,作鸟兽散,消失在年味渐浓的众多山村,和家乡分享团聚带来的喜悦,以及对来年平安喜乐的祈盼。
而这段日子,大巴车和他们的主人依然忙碌。司机可以替换着歇息,车可不能停运,来回两地穿行,紧紧抓住一年中最黄金的赚钱时机,大把大把捞着钞票。据知情人透露,一个春运下来,前后不过三四十天,一台大巴车就能赚个好几十万,可谓盆满钵满,一台车的本钱就回来了。干个一两年,就能在老家建一栋几层的楼宇,或者在城里入手一套高档的商品房、一间旺三代的铺面。
短暂而温馨的团聚后,到了年初八或者元宵节前,年味渐淡的时候,打工人又该返回落珠三角的城市了。于是,他们带着家人的叮咛和祝福,带上土鸡土鸭等土产,踏上了新的征途。他们出行的首选或者唯一的选项,依然是大巴车。
这一趟旅途,并无特别,只是和年前那趟来个“倒带”操作,依然枯燥难耐,乏善可陈。只是对那些目的地是深圳、珠海特区的打工人来说,长途大巴车还要经过一道边防站。停车后,全幅武装的边防武警就登车查验乘客的身份证、边防证,不时还要盘问几句。没见过世面的打工人,心里不免有点忐忑,生怕查出点什么来,耽误了工作。可到了最后,应该都是无事放行的。
当大巴车缓缓驶进某座城市的终点站,“噗”的一声停稳,司机扯着嗓子吼出“终点站到了!
”睡眼惺忪的乘客背起行囊,迈着并不轻松的脚步鱼贯下车,换乘摩的、出租车,或者步行,悄无声息地步入灯火依然辉煌的夜色,消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。稍加休整,不久后,他们又将化身产线工人、拉长、线长,王总、李总、陈总,各种店铺的服务员,或者是从事各种营生的小老板,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,为了家人开始了新一年的打拼。
在那段逐渐黯淡的历史里,亿万打工人如同候鸟一般,搭乘大巴车,来回穿梭在中西部省份广袤而贫穷的乡村,与满地都是工厂和发财机会的珠三角之间。他们怀揣梦想,背井离乡,抛家弃子,把最美好的年华、最大的力气,投掷到了深圳、广州、佛山、东莞等珠三角,用最宝贵的青春,为家人、为自己赚取生活所需的碎银几两。正因为这批打工人的吃苦与忍耐,奉献与付出,实实在在地推动了珠三角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,使这块土地成为中国经济最活跃、最繁荣的地区。
二三十年后,繁华落尽,尘埃落地。打工人老了,干不动了,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了。他们中的极少数,凭借着拼搏、胆识、运气、节俭,赚了大钱,跳出了龙门,在城市购房落户,实现了阶层的跃升。可他们中的大多数,辛苦大半生,依然囊中羞涩,归来已是中老年。他们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家,栖息肉身,度过晚年,俨然那段岁月从未经历,那些故事从未发生。只是在茶余饭后的交谈中,回忆或者诉说当年打工生涯的酸甜苦辣、失落与辉煌。
只是,他们的儿子女儿、孙子孙女,不少人已成为打工二、三代,依然需要离家到城里讨生活。不同的是,他们通达城市的交通工具,可选择的就多了,飞机、高铁、私家小客车、顺风车、专车……,将来还有可能是低空的飞行器。大巴车只是其中一个选项,而且是越来越少人选择的选项。尽管它们也在不断适应时代的变化,开通微信服务号,提供在线订票服务、免费接驳服务。但是,可以预见,大巴车逐渐淡出,是不可逆转的历史必然,谁说了都不算!
与时俱进改进乘车服务
长途客运知多点
客运车辆凌晨2时至5时停运制度是何时提出?
2011年7月24日,在全国交通运输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上,时任交通运输部副部长冯正霖在讲话中最早提出客运车辆凌晨2时至5时停运制度。
2012年7月22日,国务院发布《关于加强道路交通安全工作的意见》,要求“积极推行长途客运车辆凌晨2时至5时停止运行或实行接驳运输制度”。
这一制度的出台,应是应对夜间长时间驾驶存在的安全隐患,减少长途客运发生车祸带来的群死群伤。
卧铺客车为何逐渐消失?
20世纪90年代开始,由于当时中国的铁路发展还不能做到“四通八达”,所以长途双层卧铺客车应运而生,它也在一定程度上,满足了中国旅客的出行要求。这种车型重心高、过道窄、易燃物多,易发事故,一旦出事,损失往往非常惨重。由于极大的安全隐患,2012年3月已被禁止生产销售,五六年左右,客运市场上的营运卧铺客车或将逐渐消失。
风靡一时的卧铺车提供较好的乘车体验(网图,侵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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